“我不想去契貝。”
陸然的第一句話,拒絕得很是干脆。
“我想回夏亞。”
第二句話,叫回寰和楊牙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再之后,我要去修行。”
第三句話,又把這兩人話到嘴邊的一萬個為什么硬生生堵了回去。
“什么意思嘛!”楊牙揉揉眼睛,再度將屋內的燈點燃。
回寰也托著腮,認真問道:“你要回夏亞做什么?”
陸然坐起來,背朝著兩人,人影投射到面前的墻上,好似一尊打坐的仙尊。
“唉呀,你們聽我細說嘛。”
陸然轉過身來,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扶著自己的膝蓋。
就更像大觀內供奉的仙尊了。
回寰和楊牙就這樣看著陸然眼中倒映的那盞燃燈,聽陸然說出了這一生他第一次從心出發,作出的選擇。
也正是這個選擇,最終改變了人間仙界,太耳太乙,乃至宇宙極樂。
陸然笑著說道:“首先,我想回夏亞看看,去夏亞的都城看看,我要去確認一些事情。然后,我想憑自己的力量,去拜個師傅,從頭開始修行,從最基礎的學起,去感受一下究竟什么叫做修仙。所以,我不去契貝,因為去了契貝,那也不過是另一個【浮圖】,我不想再憑借什么‘有緣之人’,不想再‘誤打誤撞’地走下去。你們兩個,能明白嗎?”
楊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你這是要走自己的路,可是,可是……”
回寰見他支支吾吾,敦促道:“可是什么?你快說呀,你說完換我來說。”
“可是我還是很想跟然哥兒跟隊長在一起的啊,我覺得這樣很快樂!”楊牙的臉蛋紅紅的,一口氣說了出來。
回寰看向楊牙的表情,又是嫌棄又是高興,接話道:“唉呀然哥兒,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要修行,可以拜我為師啊,跟著我,我們一起去契貝,一邊歷練一邊修行,豈不是最好?”
楊牙急忙反對道:“不行不行,然哥兒要拜也要拜我為師,拜你為師那不是成了我的徒孫輩啦,他拜我為師,然后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徒兒輩,豈不是正好,這樣然哥兒才不算吃虧哩!”
陸然見這兩人占自己便宜占得起勁,大手一揮,笑道:“我才不會去你們門下呢,走后門找關系都不行,那就沒有辦法體驗整個過程了,你們懂不懂啊?我想要弄明白一件事,一件這世間很多人或者仙人都忽略了的事情。”
“什么事?”
回寰、楊牙停下爭執,一同看向陸然。
“我想弄明白,人,為什么要修仙,人,又究竟是怎么修成仙的。”
“這答案還不簡單?修仙是為了變得更強,去挑戰,去爭奪,去超越,去打仗的啊!”
一說到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楊牙就露出了自己那慘白嚇人的四顆尖牙。
回寰伸手,推開楊牙湊近自己的臉,正色道:“然哥兒說的不是這個。”
然后他又將頭轉向陸然,“可然哥兒你說的這個,未免有些太過宏大。”
陸然也正色回答回寰:“可我在這【浮圖】之后,真的是如此想的,要么就做個簡單的凡人,活夠了就去死,就去極樂看一看,而如果要修行,就是要活個幾百幾千年幾萬年,有些事,那可必須弄弄清楚。”
回寰沉思了一會,然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等等,然哥兒,你說的‘這個’,是不是我想的‘這個’?”
陸然盯著回寰的眼睛看了一看,看見回寰眼中同樣有燈火閃動。
“我想,我說的‘這個’,就是你想的‘這個’。”
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點了點頭。
楊牙跑到兩人中間,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咕噥道:“什么這個那個那個這個的?你們在說什么?”
回寰神秘一笑,道:“天地無用。”
陸然點了點頭,接:“仙人無功。”
“嘁。”楊牙哼了一聲:“我來接一句,妖怪無天,無法無天。”
“你接得好哇!楊牙。”
三少年彼此對望,就勢笑作一團,整間屋子里,笑聲,經久不絕。
屋外那巨目觀的小道童,只看見里面燈影憧憧,只聽見一些亂七八糟的豪言壯語,并沒有什么特別有用的信息,不是很耐煩地連打了三個哈欠。
屋內,暢談還在繼續,三人并不盡興。
楊牙說到興奮處,恨不得站在桌上手舞足蹈,連眼眶都紅了,動情道:“最可惜的就是,這次【浮圖】時間這么短,我跟你們兩個相處的時間就那么點,未免有些太短了,我還有好多絕招兒,都沒有施展出來。”
回寰笑道:“主要是然哥兒實在是志向遠大,你我倒還好,畢竟接下來還要結伴同行,可然哥兒之后這一去,可真的不知道再要何時才能再見。”
陸然見兩人都有些傷感,也覺得有些動情,畢竟他自小算個孤兒,阿爺沒了,青烏也走了,他本來還有些自憐,眼前這一幕,又讓自己內心溫暖了不少。
他于是上前勸慰另外兩人:“我們算是朋友了吧,既是朋友,便總有相見的時候,你看,許翚和徐方是朋友,兩人千年之后,不也重逢了嗎?”
回寰本來還好,還笑著呢,一聽陸然說“千年之后”,臉色唰地就變了。
楊牙更是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抹淚一邊說道:“什么朋友嘛,我們……我們三個……我們三個應該是好兄弟!哇哇……”
楊牙這么一鬧,卻提醒了回寰,回寰一拍大腿,“對啊!然哥兒,我們三人,不如結拜為異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種?”
陸然的語調,也有些激動。
“就像那攪動天下的三烏啊,哇哇哇,好好好!就今天!我們三人就今天結為兄弟!”
楊牙高興極了,咧開大嘴,大吼大叫,然后一個人面朝西天的位置,先跪下了。
回寰也沒多想,抖開長衫,也跪了下來。
濁海之后,陸然從沒有像現在像今天像此時這樣高興過。
他大口吸氣,望著兩人跪得筆直的背影,終于沒有再猶豫退縮,也跪了下去。
“我楊牙,十六歲,生于冬天,我的志向,是要做一名翻天覆地的大妖仙!”
“我回寰·阿契貝,十七歲,生于秋天,我立志,要做太耳,不,要做全天下第一的劍仙!”
“我陸然,十七歲,生于春天,我立志——”
陸然拖長了語調,兩人轉頭,癡癡望向他,就等他說這最后一句。
陸然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我啊,我立志——要吞下一個太陽。”
“我三人,于今時今日,結為兄弟,從此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陸然、回寰和楊牙,就這么背對著一盞燃燈,結為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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