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小說網 > 退婚后,撿來的狀元郎成日裝柔弱 > 第184章 自欺欺人
  日落西山,南屏山滿山蔓延著余暉,從山頂鋪呈開來的霞光倒映在西湖里,一湖碎金。

  同金燦燦的絢麗景色相反,沈煙寒愁云滿臉、腳步匆匆,正帶著人往清水村方向趕路,再美的風景也看不入眼里。

  木槿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來通風報信的人:“齊兄弟,你說忽然有人來收咱們的蠶絲,這李二郎,可是李家布坊的李家豪?”

  齊家人點頭:“是他。”

  木槿想起當初李家豪帶著厚禮登門討好沈煙寒的嘴臉,心里一陣惡心,語氣憤憤地問:“我們在村里養蠶這樣的小事,他又怎會知曉?還有他李家布坊不是有自家的養蠶莊園么,作甚來清水村收蠶絲?”

  齊家人道:“不清楚。我娘發現從昨兒起好幾家都在煮絲,今日又看到李二郎帶著人和車進村,所以讓我趕緊來通知沈娘子這事兒。”

  沈煙寒人走在二人前方,聽到身后人的對話心中五味雜陳。

  她很清楚,李家之所以三番兩次針對上她,事出有因。

  那李家豪人再混、行為再有錯在先,到底是李家人,是李家維護的對象。這個見色起意的混蛋因蔡希珠被孟長卿一刀砍傷,同時,在李家人心中,李家老爺子又是因蔡裕對其放棄治療而迅速故去的,此兩件事,必定都讓李家人懷恨在心。

  這恨,他們大抵是無法朝已入了臨安府牢獄的蔡裕身上算賬的,也朝如今在蘭苑大門不出一步的蔡希珠身上也算不了,便轉移到了與蔡希珠交好、與孟長卿算得上有幾分交情、恰好又仰仗他們布莊供貨的她身上。

  李家先前就故意在供貨上給她麻煩,不是不按合約交足貨物,就是臨收貨時將布匹價格抬高,力圖將她的生意攪黃。

  她本以為這就是供貨方李家的全數拿捏她的手段了,竟沒料想到,她在清水村養蠶這事,這般快就成了李家的眼中釘。

  沈煙寒心中嘆了口氣,喉頭頗有苦澀。

  為了清水村養蠶產絲的事業,她可謂持續投入著錢財。原先有成衣鋪子的豐厚盈利支撐著,倒不覺得這事有多困難,但近期因李家人頻頻朝她使絆子,不給她足夠的原料,她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鋪子里敢接的客人訂單的數量就不得不降低了下來。與此同時,衣裳的原料雖漲了不少價,她一時卻不好漲太多在賣價上,因她知道市價不該如此。

  簡單說,她賺得漸少,花得卻越發多,幾個月下來已經入不敷出。

  她缺錢,但卻不好朝明明欠了她、卻又被她腦子一熱就輕薄了的秦月淮要,且也舍不下面子,去求助于她的爹爹沈固辭。

  因而,為緩解燃眉之急,她質押了不少她娘齊蘊留給她的首飾。

  本以為這一批的蠶絲收起來后,就能彌補上大半她的原料缺口,可以漸漸脫離對原料供應方李家的依賴,并且蠶絲衣裳也比其他布料的更能盈利,如此,她不止可以成功周轉起來,也容易賺錢,贖回齊蘊的遺物以她的計劃從不會成為問題。

  哪知道,這會被李家一搞,就很可能成了大問題。

  她其實從不怕自己的生意虧到一敗涂地,只是因這生意里面有她和友人的心血,更有她母親相當于另一種方式的投資,再有她一直追求獨立自主的愿望在,她不甘心止步于此。

  沈娘子一向樂觀,這會卻心情低落,她不大明白,近期自個的運氣怎就這般差——

  家庭上,得知那么大一個謀害母親的后宅陰謀;生意上,用心經營卻頻頻遇挫;情感上,雖然精心呵護,也沒得到什么好結果。

  長久的、無人可去傾訴的壓力這會一股腦全朝她侵襲而來,沈煙寒到底不是鐵打的,再樂觀的內心也承受艱難。

  她深深呼吸,又深嘆了一口氣,可還是無用。

  她心中依舊郁郁。

  *

  他們到達清水村時,村口一群人圍著一輛牛車正在爭吵。

  沈煙寒遠遠的就聽到了齊嬸的聲音:“說好了都給沈娘子留著絲,你們這會給賣了,讓人家沈娘子如何辦?沒良心的事兒咱不做,也不能就眼睜睜看某些人背后捅刀子!”

  李村長家的嬸子附和道:“正是!你們不能就這樣走!”

  孟嬸卻上前試圖撥開齊嬸抓在牛車車板上的手,譏笑道:“我可沒應下她什么,朝誰賣絲全憑自己愿意。我可不像有些人,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屁大一點東西,跟獻寶一個樣,非要留給那恩人來拿。”

  都是在地里干活的人,兩人力氣都不小,孟嬸拽齊嬸,齊嬸毫不動搖,兩人誰也不相讓,拉扯之下,兩邊都有人圍著,牛車停在原地根本走不起來。

  一旁,等了半晌沒出發,有人問做主的李家豪:“二郎君,可要咱們的人上前干涉?被這幾個婦人再攔下去,天可就要黑了。”

  李家豪視線越過跟前幾個婦人,看見斜坡盡頭由遠而近的沈煙寒幾人,眼神譏誚又憤怒,搖了搖頭:“急個甚?我好戲還沒看夠呢。”

  這廂,聽得孟嬸諷刺的話,齊嬸提高了聲音回她——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這村里受過她家實惠的難不成只有我一家?去歲咱們村里高價朝凈慈寺賣的糧食,你家可是沒參與?那也是沈娘子給張羅出來的!我就問你,你家得沒得實惠?”

  孟嬸這種,丈夫早逝、獨自拉扯大幾個孩子的生活經歷造就出的爭強好勝的性格,倔強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明明是自己理虧,也不會在人跟前甘示弱。

  她扯嗓子高吼:“說到得實惠,我倒要說句話了!那種轉一道手的買賣,誰知中間又被人賺了多少去!”

  齊嬸狠狠呸了一聲,“這種話虧你說得出口!”

  沈煙寒那回叫人回清水村朝凈慈寺受災之人賣糧食的事,實則是自己的丈夫李村長組織村民們一起做的,孟嬸這一句指桑罵槐的話,也聽得李嬸氣得發抖。

  她問:“那這條人家齊妹妹資助修寬的路,你踩沒踩?村頭那水車也是往前人家花錢架的,你用是沒用?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好不要臉!”

  李嬸如此一說,那些還記得齊蘊的好的村婦們便紛紛附和——

  “就是啊,本來就是咱們村里承了人家的情。”

  “沈夫人良善,那小娘子也體她娘,前前后后是幫助咱們村里不少,咱也不能就忘本了。”

  幾個婦人七嘴八舌,說的都是沈煙寒母子二人如何好,話里話外都說他們忘本,孟嬸一流臉色就越來越差。

  作為“主心骨”,在與她一樣賣絲給李家的幾個人看向她的時候,孟嬸為她們賣絲的行為給出理由——

  “我們的蠶絲李家可是收的一百七十文一斤,沈家的真要是你們說的那般好,怎會只給我們一百三十文?”

  “這之間的差價,這不就被人賺去了嗎?”

  “一斤就四十文,我們家家戶戶都有那么多斤,湊到一起來可不是小數目!”

  “所以俗話才說無奸不商吶!”

  她的話聽得走近的沈煙寒和木槿心里一陣惡寒。

  一旁,李家豪看著沈煙寒的眼中憤怒與挑釁的意味明顯,但沈煙寒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太明白,于家大業大的李家而言,這點蠶絲不異于九牛之一毛,且李家買這里的絲,并非當真就是因這清水村的蠶絲有多么優質。

  李家豪只是想惡心她。

  她偏偏就不讓他如愿!

  如果蠶絲強求不得,那她要的,便是趁機將言而無信之人從她的生意里踢出去,以絕后患。

  沈煙寒心中默想,這也算因禍得福罷。

  沈娘子總是這樣,即使身處在深淵,也總找到到一個樂觀的借口往上爬。

  “各位嬸子,還請聽我一言。”吵吵鬧鬧中,沈煙寒開口道。

  她的聲音如她的人般嬌俏明媚,隨著年紀漸長,又多了幾分柔,比起在場的民婦們,當真是獨一份的悅耳。加之如今懂得控制情緒,即使她心中此刻憤怒得無以復加,面對著外人時,臉上依舊很好地維持著良好態度。

  爭執中的人們聽到她的話、看到她人,即使是孟嬸這樣激動非常的,也都漸漸住了嘴。

  孟嬸那獨眼斜看沈煙寒,似乎并不覺得方才的“豪言壯語”被當事人聽到,如何難堪。

  齊嬸子伸出一手拉沈煙寒的手,皺眉示意她看牛車。

  沈煙寒看牛車上滿滿當當的布包,能預想得到,若是她都收了這些絲拿去做衣裳,又能產不少成衣。

  有些可惜,更有些悲哀。

  似曾相識的、被人辜負的感覺讓她心底發沉。

  沈煙寒斂神,不疾不徐地繼續道:“特級蠶絲光胎的市價,到頂也就一百八十文一斤,可那都是自負盈虧的賣價。可我原先是給了桑樹錢、簸箕錢、蠶種錢,各位嬸子的工錢也是一文不落的。收絲價格給出一百三十文,以如今蠶絲的質量,我自認為并沒虧欠大家的地方,并未昧良心。”

  這是在用事實回應方才孟嬸說她的“無商不奸”。

  本就與她一條心的齊嬸立刻附和:“我們本就收了工錢了,就是不給分文錢,這絲也得給沈娘子。”

  這話不假,養蠶的生意是沈煙寒教她們做的,不止所有的投入都是沈煙寒來,還會按時給她們工錢,嚴格意義上講,這絲就是分文不給,也該是屬于沈煙寒的。

  但沈煙寒之前就定好了用一百三十文收絲,并且如今李家給的還更高,手中有絲的婦人們哪又真的能如齊嬸所說,將蠶絲白白拱手相讓?

  尤其是那孟嬸。

  沈煙寒起初在村里提議做這門生意時,她本不參與,后來發現村里婦人們賣出的錢比她上山采藥還多,鄰里再一慫恿,說她一天早出晚歸那么辛苦,收入還不穩定,還不如跟她們養蠶,不止有工錢,賣絲更劃得來,她才也養起蠶來。

  但養蠶歸養蠶,因她與沈煙寒早有過節在,自舍不下顏面收沈煙寒的工錢,也只是自個在養。

  村里人多少知道兩方之間的往事,也知道孟嬸要面子的脾氣,往前便就只將她的蠶絲放在別家的里面,湊一起再賣給沈煙寒,并沒將她的單獨立賬目。

  這會沈煙寒說這話,孟嬸倒是立刻就能將自己摘干凈:“我可沒收你的什么工錢,這絲我要賣給誰就賣給誰。再說了,就你給的那幾文工錢,還要人將你當祖宗供起來不成。”

  齊嬸反駁她道:“工錢你是沒收,但你是從沈娘子地里的桑樹上采的葉子,蠶種也是從人王三姐家扒過去的。”

  孟嬸立馬跳腳,高聲:“放你的屁!我門前就有桑樹,犯得著去別的地兒摘葉子?”

  齊嬸正要說孟嬸睜眼說瞎話,一棵樹能夠幾個蠶的,就發現自己抓住牛車的手被一只溫熱綿柔的手握住了。

  齊嬸轉臉,見沈煙寒朝她微笑,搖頭示意她別說了。

  齊嬸便聽從沈煙寒的意思,沒再同孟嬸爭鋒相對。

  沈煙寒先將齊嬸和李嬸的手從牛車上拉了下來,然后轉身看著孟嬸。

  對上她的視線,孟嬸嚴陣以待,卻見沈煙寒一瞬就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落到了她身后去。

  沈煙寒朝孟嬸身后的人說道:“王嬸、段嬸,還有張二姐,王四姐,你們要將絲賣給別人,本身也是無妨的,但是你們也知道,我先前便統計過你們的產絲數量來計劃我的生意,這會我手中忽然沒了這些數,生意上著實是周轉不開,這讓我很是為難啊。”

  她的語氣不止沒有怒意,甚至稱得上溫和,臉上配合語氣又露出為難色,讓這些本就年長她的人們看上去,到底有些覺得欺負了人的慚愧。

  沈煙寒看著她們躲閃的眼神,滿意他們的反應,便繼續:“你們看這樣成不成?往后你們賣給誰我皆不干預,但這回的絲,你們賣給李家一半,也給我留一半,這樣我也能周轉一二。這樣的話,往前的工錢也不需要退了。”

  沈煙寒話畢,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就互相觀望起來。

  沈煙寒留時間給她們思考。

  說穿了,這些人也只是見錢眼開,并非真就是惡毒到要攪黃沈煙寒的生意,加之她們也聽得出來,沈煙寒話里未盡的意思——如她們賣給李家這些絲,那以前的工錢也是要退的。

  這樣一顛一倒,算一算,還不如全賣給沈煙寒來得劃算。

  虧本的買賣誰也不想做,本是瞞著沈煙寒賣絲卻又被她發現,孟嬸能摘出去,她們收了工錢的可摘不出去,幾人中本就有些動搖的張二姐率先點頭,跟著王四姐也點了頭,最后便由年紀最大的王嬸猶豫著出頭,替大伙應下來:“成,那我們賣一半。”

  至此,替沈煙寒在村里牽頭養蠶的齊嬸與李嬸總算松了一口氣,李嬸立刻叫上齊嬸:“來,我們給搬一半下來。”

  然她們尚未動手,一旁作壁上觀的李家豪忽然出聲:“慢著!”

  沈煙寒直覺不妙,她看著李家豪往牛車這走了兩步,聽他道:“我家車上的東西,我答應你們往外搬了嗎你們就搬?”

  沈煙寒袖中拳一緊,覺得自己到底還是來遲一步了,心情有些沉淪。

  幸好齊嬸在得知有人來收絲的當口就去叫上了李嬸出來,先是勸說那些人別賣,勸說無用后就開始阻攔,沒讓買賣真正得逞。

  李嬸清楚事情前后,略一思忖,馬上笑著道:“二表侄,這尚未付錢的買賣,哪能算成呢是不是?”

  村里的李家原就是李家豪的遠親,李嬸的四兒子更是孟長卿“瑤池苑”的管事,由李嬸開口,李家豪再橫,也不能當眾對李嬸大呼小叫。

  自他被孟長卿傷了根本,李家接班人的權利就徹徹底底到了李錦澤手中,李錦澤與他爭斗多年,自不會管他死活。甚至蔡家朝他們家退親后,外頭還有是因他侵犯了未來弟媳的流言。他的仇,他的父母更以“大局為重”給擋了回去,他就是再憋屈再窩囊,如今也得忍著。

  說到底,孟家,他就沒有惹得起的底氣。

  李家豪看向他帶來的人,壓著怒火:“你沒付貨款?”

  負責買絲的人難堪點頭,說:“她們攔著車……”

  他的理由沒說完,李家豪便惱羞成怒一腳踹他腿上:“行了!為了這點東西讓我親自來一趟,你可真行!”

  說完話,李家豪轉身即走,跟他來的人,除了個車夫外,也都跟著他走了。負責買賣那人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簡直有苦說不出。

  沈煙寒高提的一顆心終于回落至原處。

  木槿適時道:“搬罷。”

  幾人便和她一起迅速去搬下牛車上的蠶絲。

  說是搬一半,實則李嬸和齊嬸她們本也對幾人賣絲行為梗著一股子火氣,在搬完約莫一半之后,都默契地根本沒停手。

  孟嬸見狀連忙高吼制止:“夠了夠了,夠一半了!停下!夠了!”

  齊嬸恨她一眼,雙手更是麻利地又繼續往下提了幾大袋。

  待離村口最近的李嬸回家拿了稱,稱了沈煙寒的蠶絲重量后,李家出力沒討到半分好的那人當著孟嬸幾人的面點了錢,遞給孟嬸,不耐道:“貨款都在這兒,你們自個分。”

  說完,也不再搭理誰,黑著臉叫上車夫,趕著牛車便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李家的人一走,余下四人就朝孟嬸圍了上來要分錢。這幾人原本賣的絲數量就不同,又被沈煙寒拿了一部分下來,都是農婦不會算數,一時就算不明白誰家該得多少錢財,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

  沈煙寒漠然看了一會。

  等木槿她們將自個的絲往齊家牛車上搬好,她便拿著算好的錢走到王嬸身邊,平和道:“王嬸,這些是方才搬下來的絲的錢,您清點清點,看看差不差數。”

  前一波的錢還沒分成功,這又來了一波,加之沈煙寒沒說具體數目,李嬸幾人一時也算不清沈煙寒給的是不是對的數。

  王嬸拿著沈煙寒的錢,眼中明顯有些發懵。

  這時一旁的齊嬸冷嗤一聲,補了句:“沈娘子哪回不是只有給多的。”

  言外之意是沈煙寒根本不會誆騙她們,加上李家人這會也已經走了,她們的絲不賣給沈煙寒便只能囤手里,王嬸生出“識時務者為俊杰”的覺悟,連忙朝沈煙寒道:“對的,對的。”

  孟嬸不服氣,拉一把王嬸,道:“你不點清楚就知數對了?”

  王嬸尷尬:“這……”

  沈煙寒依舊很平靜:“若是有差數,王嬸你與李嬸子說,我會留些錢給她,她補給您。”

  王嬸立刻:“成!”

  孟嬸嘟噥了句:“這還差不多。”

  沈煙寒沒再說什么,只意味深長地看了幾人一眼。

  臨離開清水村前,沈煙寒拉過李嬸和齊嬸悄聲說了會話,講明了要朝現在養蠶的人家要個畫押憑證的想法,二位嬸子連連點頭,贊同她:“咱們早該這么辦了,無憑無據的,你看這些人一反悔就反悔了,真不是辦法。”

  這事也算妥善處理,比預料中的結果更好些,沈煙寒心中略安,打道回臨安府。

  離開時,賣絲的那幾人依舊爭論著錢財,其中孟嬸有一副很是洪亮的嗓子,沈煙寒聽到她們的聲音,心中覺得疲憊不堪。

  木槿敏銳地察覺到她面色不佳,問她:“娘子怎么了?”

  沈煙寒張了張嘴,想說她如今明白,當年村里議論她娘齊蘊的流言,該是率先從孟嬸處傳出來的,可轉念一想,害她娘的始作俑者是溫蓉又不是那孟嬸,便搖頭說:“身子有些疲乏。”

  近日她確實在起早貪黑操心生意,眼下又已入夜,木槿沒作他想,寬慰道:“那娘子回府后直接歇息。”

  沈煙寒心道還要回去對賬呢,得先確定哪些訂單得延期交貨,方便后續去與客人溝通。再則,經此一事,李家的后續供貨想必會徹底中斷,她也不能將全數希望放在清水村一處,她還得想辦法找外地的供貨商,得寫信給舅舅們和姨母。

  ——可這些話要說出來,木槿就一定會留下來陪著她熬夜,如此,便會耽誤她回家準備母親的壽辰了。

  自個沒有母親可以祝壽,難不成就要剝奪別人孝敬的權利?

  沈煙寒笑一笑,道:“嗯,回去便歇息。”

  趁木槿看穿她的偽裝前,她迅速將話題引到木槿的母親身上:“你娘壽辰,你外嫁的大姐二姐她們可回來了?”

  木槿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提到親人,話匣子便隨之打開:“大姐昨兒個已經回來了,二姐還在路上。二姐才生了三兒子,滿月后出發的,就晚了些,但也就是這幾日便到……”

  沈煙寒看她神色生動地說著自家姊妹,眼中流露著無與倫比的溫情,羨慕之外,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和睦的家庭,仿佛都是別人的。

  *

  她們到達臨安府城時已是子時。

  行了一段路,沈煙寒道:“木槿,將火把分給我一些便好,你快回家罷。”

  木槿卻不放心:“娘子,我還是先送你回去。”

  沈煙寒堅持:“不必了,你快回去,莫讓家里人再久等了。”

  她話語強勢,城中治安確實也良好,入夜后四處不時有巡查的官差,木槿想了想,分了一半火把給她。

  與木槿分別后,沈煙寒往自己的鋪子方向走。

  大周朝廷不設宵禁,秋收后臨安府內還開設了諸多用于城外百姓進城來交易的市集,此刻市集早就散了,街旁的燈火也熄得差不多,但火把的光照下,可見街上散落著瓜果蔬菜的碎粒、裝吃食的油紙,可以想象得到這里白日是怎樣的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也不知是今日被人辜負的經歷讓她受挫,還是貼身女使溫馨的家庭惹她羨慕,亦或是眼前狂歡后的寧靜場景讓她備覺孤獨,獨自堅強已久的沈娘子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漸漸紅了眼眶。

  她形單影只地走在萬徑人蹤滅的街頭,火光將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削瘦的肩,隨著火光跳躍,在靜夜中輕輕地顫。

  *

  聽風茶樓二樓,獨坐窗邊的郎君往喉中灌了一口酒,視線無意間投向窗外無盡夜色時,見到的,便是心心念念的小娘子紅透著雙眼,一副失魂落魄模樣。

  秦月淮眼神一凜,即刻丟下杯盞起身。

  “皎皎,你發生了何事?”

  三兩步邁到沈煙寒跟前,秦月淮抓著沈煙寒的胳膊,話問的急切,同時眼睛上下打量她一身,所幸她一身規整,他的心才稍安了些。

  熟悉的聲音驀地入耳,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沈煙寒一愣。

  抬頭,通過淚水模糊了的視線看,見果真是他,她頓了幾息,抿緊了嘴,從他手中往外扯自己的胳膊。

  可她的力量本就不如他,加之今日足足勞累了大半日滴水未進,這會又哪能抵抗得了這個郎君?

  沈煙寒心中的委屈頓時被無限放大,被人砸開情緒的閘門般,淚便決堤:“連你也欺負我!”

  秦月淮胸口發悶發慌,仿佛有數根尖針正綿綿密密地往他心上在扎,他連忙放開手。

  “我哪敢欺負你啊。”

  沈煙寒強忍不得,只管淚落如雨。

  秦月淮心疼地皺緊眉頭,伸手想去揩她的金豆子,沈煙寒一巴掌拍他手上,不要他靠近。秦月淮只得歇了動作。

  “莫哭了。”

  “眼睛都腫成桃了。”

  “怎么還哭呢?”

  “再哭,我都想吃了。”

  終于,在秦月淮越來越不正經的逗趣中,沈煙寒的抽噎漸消。

  她抬袖抹了淚,瞪他:“真不要臉。”

  見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秦月淮這才又問:“究竟發生了何事,與我說一說,成么?”

  實際上說穿了,她遭遇的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只不過本是自己消化著情緒,被他撞見,他一問,她反而獨自消化不下去罷了。畢竟,正傷心著的人,最怕的就是別人的安慰。

  她不答他。

  見她倔性依舊,絲毫不肯在他跟前示弱,他太明白,她還是始終防著他,秦月淮無奈地:“皎皎……”

  沈煙寒一言不發。

  秦月淮伸手,將她手中火把接過,見她這回沒拒絕,便在一旁將火把熄滅,又走回來站在她跟前。

  沈煙寒這會已經斂住了情緒,這才有心思關注別的,深秋寒夜,看著這人一身單薄的衣裳出現在這里,身上還有酒味,她腦中有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閃過,心便陡跳了一下。

  她問他:“你在這里做甚?”

  秦月淮答得極快:“等你。”

  “你等我做甚?”

  這回,秦月淮答得不僅快,還很真誠:“許久沒見你,著實想你。”

  天知道,秦七郎隱忍多年的克制習慣,在沈煙寒跟前如何就這么不堪一擊,如今表愛的直白話他可謂信手拈來。

  一絲自嘲在心底閃過,秦月淮也顧不得自己在沈娘子跟前那所剩不多的自我形象,還有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了,久別重逢,他對沈煙寒揚出一抹和煦的笑容。

  秦七郎眉眼清雋、氣質如蘭,皮相本就絕佳,再溫和且含情脈脈地看著人時,就如展開著一張巨大又密實的網,輕而易舉就能罩住人的魂魄。

  沈煙寒被晃了下眼。

  相處時日良久,這樣的熟悉畫面刺激得他們在一起時的各種回憶霎時在腦中一下迸發,分明是美好的,卻因欺騙而變得不同。

  對這個郎君,沈娘子分明在難以抗拒的邊緣,卻又心不甘。

  沈煙寒剛斂住的低落卷土重來,她也不知今日這是怎么了,情緒高低起伏,一會就是一個樣。

  秦月淮見她一下變臉,是真的急了:“怎么了?”

  沈煙寒冷漠地:“齊學士,你醉酒了。”

  她話畢就抬步,秦月淮在她跟前一擋:“我沒醉,我當真日日在此處等你。”

  沈煙寒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身后的聽風茶樓,諷刺他:“你難道不是日日在此飲酒尋樂?”

  秦月淮便解釋:“這聽風茶樓其實是——”

  “莫說了。”沈煙寒一下打斷:“不必與我講這些。”

  只她口中再是冷漠,饑腸轆轆半晌,身子到底沒嘴那么堅強,提到茶樓,不可自抑地又想起這樓中美食,口涎就不住往外冒,腹中更是不爭氣地“咕——”了一大聲。

  這一聲,在靜夜里屬實震耳欲聾。

  沈煙寒蜷縮起腳趾,對自己恨鐵不成鋼。

  秦月淮也沒料到聽到這聲,看著沈煙寒紅透的耳尖,顧及她臉面沒問別的,只道:“進去吃些飯罷。”

  若他不在此處,她或許還會進門吃飯,可有他在,沈煙寒只想躲他。

  她一言不發,抬步繞過他人,兀自往自己的鋪子去,利落拿出鑰匙打開門鎖,推門而入。

  門一關,那道倩影徹底在眼前消失。

  周遭寂靜無聲,秦月淮看著那道緊閉著的、仿佛他永遠也再邁不進的門,眼眸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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